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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 者:陳為 正和島總編輯
來 源:正和島(ID:zhenghedao)
《狂飆》抵達終點,前幾天落下帷幕。
愛奇藝新“劇王”,央視8套播出后全國收視率第一,豆瓣評分9.1。相關話題與討論充盈各大傳播平臺,春節檔觀看最多、影響最大的影視作品無疑就是這部開年掃黑大戲。
《狂飆》由中央政法委相關部門指導拍攝,只是超出很多人預料,明明是一部掃黑劇,卻成了不少網友口耳相傳的“勵志劇”,劇中最大的反派吸引了最多的關注與共情。
都是張頌文惹的禍!這位影視圈里長期的邊緣人,將自己的所有經歷、經驗與功力都投注到高啟強這個角色身上,讓其成為一個魅力四射的發光體,也借此完成了自我的綻放與救贖。
張頌文精彩地演繹之外,高啟強角色本身的豐滿和立體也是重要原因。高是一位披著“企業家”外衣的涉黑罪犯,他從一個魚販一路逆襲,是溫情脈脈的惡人,有豐富多面的性情:他長袖善舞,和京海高官多有牽連,又親和念舊,會熱情地給剛抱了孫子的街坊老頭發慶賀紅包,每年過年必到發跡前的老房子懷舊憶苦。他心狠手辣,布置手下“做掉”別人時毫不留情,又深情款款,會和善地幫助路邊小孩取下掛在枝頭的風箏,對自己的家人更是柔腸百結、關愛備至。
解析高啟強這個角色有很多角度、很大空間,給我啟示的則是與企業家相關的兩點思考。
01
商人高啟強如何看待“風浪”?
兩代“企業家”的交鋒是《狂飆》里最出彩的戲份之一。
當高啟強成為建工集團最大股東,向自己的干爹泰叔攤牌時,泰叔半是不甘、半是不服地警示:“京海的風浪很大,不是你能夠平得了的!”
沒想翅膀硬了的高啟強嗤之以鼻,“我怕風浪大?你忘了我以前是賣魚的。你知道打魚人怎么說嗎?風浪越大,魚越貴!”
高啟強身上的確有企業家的影子——解決問題的能力很強:唐小龍、唐小虎兄弟之所以從曾經的壓迫者變成如今的追隨者,是發現“強哥”能想出他們想不出的辦法,能解決他們解決不了的難題。他的學習能力也強:雖然學歷很低,安欣推薦的《孫子兵法》《紅樓夢》等書,卻經常閱讀,活學活用。
往深一層看,高啟強與“企業家”最為契合的則是他對于“風浪”非同一般的理解。在我看來,這是編劇最為高妙之處。
與企業家打交道數年,最大的感觸是,商人是與風浪風波相伴相生的。
北宋景祐元年(1034年),46歲的范仲淹主政蘇州。一日,他正在蘇常一帶考察水患,忽見江中一葉扁舟,在風浪中載浮載沉,一時感慨,一首五言絕句脫口而出:
江上往來人,但愛鱸魚美。
君看一葉舟,出沒風波里。
吃魚的人,只知道魚的鮮美,卻想不到打魚人的辛苦操勞,他們經常要在風雨里奔波、在風波里出沒。
這首《江上漁者》慨嘆風急浪高中打魚人的艱辛,卻也活脫脫描畫出了商人的樣貌——消費者體驗著舒適精美的產品,卻不想為了做出好產品,創業者要在市場的血雨腥風里翻滾,在社會的驚濤駭浪里前行。風險與波動,冒險與不確定,就是商人的環境與宿命。
大多數人喜歡平地健步,少數人偏愛浪上行舟。“不管風吹浪打,勝似閑庭信步”。
風險與機會成正比。但對風浪的過度貪戀與沉迷,無疑也會吞噬自己。
作為商界大佬的高啟強是有人情味的,但在諸多選擇面前,他陷于人性的虛榮、貪婪、僥幸一面,在這條路上一路狂飆,終究萬劫不復。凝視深淵過久,終會陷于深淵。
看看恒大等企業,只圖自己操舟弄潮,全然不顧為社會引來滔天巨浪,與高啟強的風浪觀何異?就像劇中安欣和高啟強的“漢堡之爭”,如果執著的進取變成了無盡的貪欲,終將被眾人拋棄,被風浪淹沒。
“寧王”曾毓群的辦公室里一副字聞名遐邇:“賭性堅強”,很多人忽略了他還掛著另一副字,“溥博淵泉”。《中庸》里的這句話出自“溥博淵泉,而時出之。溥博如天,淵泉如淵”,是指人的智慧像不斷涌動的泉水和無底的深淵,又像遼闊的天空。兩句合起來,意指以深厚的涵養來駕馭冒險的熱望。
拉卡拉的孫陶然曾跟我說過,他自己有個有趣的度量,風險在50到70之間,才做。風險很低,大家肯定一擁而上,輪不到自己;風險太高,完全成了賭博,寧愿錯過機會。
這恐怕是理性健全的態度。火與冰,沖勁與理性,這組悖論構成了企業家的一體兩面。如果只有一面,“大風越狠我心越蕩”“風浪越大魚越貴”,最后很可能走上不歸路,無法回頭。
02
影視里的“企業家”為何都是壞人?
張頌文此次被稱“演出了國內男演員的天花板”,塑造了一個讓人恨又讓人心疼的“企業家”。
但是,透過《狂飆》,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再次浮現眼前:影視里的企業家為何鮮有好人?
發展生產,繁榮經濟,帶動就業與創新,企業家居功至偉。民營經濟的“五六七八九”(民營經濟貢獻了中國經濟50%以上的稅收,60%以上的GDP,70%以上的技術創新成果,80%以上的城鎮勞動就業,民營經濟的企業數量占90%以上)人所共知,企業家堪稱社會功臣、時代砥柱。
目前影視領域對于企業家的傳播,在我看來,有3個明顯的問題:
一是“少”。
跟優秀的企業家打交道,會由衷感慨:真正的企業家都是人杰,他們的人生是一本翻不完的書,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大戲。
改革開放40多年來,中國經濟天宇有所建樹的企業家燦若晨星,卻鮮有影視作品來呈現他們的成敗得失與喜怒悲歡。以當代企業家為主角的電影,我印象里只有20年前以張瑞敏為原型的《首席執行官》和表現新東方“三駕馬車”的《中國合伙人》。
近代企業家,毛澤東曾講到,中國的民族工業有4個人不能忘記:重工業不能忘記張之洞,輕工業不能忘記張謇,化學工業不能忘記范旭東,交通運輸業不能忘記盧作孚。近年,高層也數次提及張謇這位狀元實業家,期冀企業家向他學習。然而迄今關于這幾位本土大商的影視作品幾乎沒有,這與他們的地位和貢獻是不相稱的,也讓現今的商界無法去遙想追慕古仁人之風。
至于古代的管仲、子貢、范蠡、白圭、呂不韋、沈萬三等奇才巨商,更是兩忘煙水里,消散于歷史煙云,今人想探望一下先賢背影,只有雪上空留馬行處,云煙深處水茫茫,更不要提有些影視劇里提及這些角色,只編造一些紅顏風韻事,離正史、正事甚遠。《滿江紅》的現象級火爆充分證明,本土文化礦藏的開采潛力無窮,歷史人物的塑造大有可為。
二是“淺”。
“達康書記”讓人覺得入木三分,官員就該如此。
“樹先生”讓人覺得十分親切,農民就是這樣。
我接觸過各類企業家,卻在影視劇里找不到一個有似曾相識感覺的企業家。高啟強這個角色的成功,在于摒棄了固化、臉譜化的反派人物形象,展現了人性的豐富性與復雜性。即便如此,拋開是非對錯,張頌文所塑造的這個“企業家”,他的那些經歷、遭遇,較之真實環境中的企業家,仍顯單薄。
有多少人在別人站在原地的時候,敢于向前一步?有多少人為了生命中的一點甜,甘愿吃很多苦?有多少人在荒漠里種出綠洲,在絕境里走出一條路?企業家是與眾不同的一類人,是有著充沛激情與豐富閱歷的一類人,他們不斷破壞、顛覆,又不斷創造、建構,他們的故事本該鮮活生動,憾人心魄,我們的熒屏上卻充斥著靠想象與切片打造的概念化、臉譜化的“商界假人”與浮夸、做作的“霸道總裁”。
這方面,國外表現商業的一些電影可為鏡鑒,不管是講述雷·克羅克將麥當勞打造成全球性快餐王國的《大創業家》,還是表現華爾街與美國科技公司的《公民凱恩》、《硅谷創奇》、《社交網絡》、《史蒂夫·喬布斯》等電影,都可圈可點,呈現的企業家、創業者們立體、豐滿。
中國有位民企高管出身的作家阿耐,多年來持續創作民企題材作品,《大江東去》《民企江湖》《不得往生》《艱難的制造》等,表現了民企在夾縫中求生存與發展的窘境和悲壯,值得稱許。
三是“黑”。
國內影視劇里的企業家,好人是小概率。
反腐劇、掃黑劇,“企業家”則會成為當仁不讓的反派頭目,如《掃黑風暴》中的高明遠,《人民的名義》里的高小琴,更不論《狂飆》里的強盛集團創始人高啟強。《雞毛飛上天》那種懷著“溫情與敬意”塑造白手起家企業家形象的作品實屬鳳毛麟角。
固然,現實中有一批企業家倒在反腐與掃黑的路上,戲劇里也需要塑造符號化的典型人物。但在現實里,黑化的企業家畢竟只是極少數,甚至,很多時候,他們是流氓黑幫的欺壓與壓榨對象。我跟50后、60后的企業家交流,發現不少人的創業歷程都有被地痞流氓、黑幫惡人敲詐勒索的經歷。
聽餐飲界的朋友講,如今的一家頭部餐飲品牌前些年在外地開店時,便有一幫當地混混三番五次上門滋擾鬧事,索要錢財。店長一看,長此以往,店將不店。遂發動全店員工“打傷了的,公司給看;打跑對方的,公司發錢”。這家公司的確團結,全部人馬同仇敵愾,終于把對方打得不敢再來造次。這類事在前些年的餐飲界并不新鮮。
在傳播領域,想象大于事實,反復重現的假象會成為集體的共同想象與長久記憶。戈培爾說過:“要想把一個基本教條灌輸到人的頭腦里,就必須把它歸納成簡單的幾點,并且不斷地重復。”
試想,如果大家在影視里長期所見的都是典型的黑化的“企業家”,企業家與罪犯之間的強關聯就會在人腦里自動生成并且根深蒂固。這無疑是值得警惕的。這可能也是當下仇富、仇資本者眾,社會對企業、企業家的認知有所偏頗的原因之一。
03
結語
孫中山百年前曾言,一枝筆,勝于三千毛瑟Qiang。
視頻時代,影像的傳播威力又遠勝于文字。
時代呼喚展現企業家風采、激揚企業家精神的優秀作品。
記得在幾年前的一場活動上,有企業家告訴我,他青年時代看了表現瑞蚨祥掌門人的電視劇《一代大商孟洛川》,深受鼓舞,毅然下海,追隨先賢,探索商道。
企業家形象的成功塑造與傳播,必能點亮很多心燈,使更多人理解企業家、學習企業家、成為企業家。
期待熒屏里和銀幕上的企業家形象多起來、立起來、亮起來。